阿云wondermaker

眼中仅仅是他们也为他们而写。
就是爱情。

【何立×你】阖眸烟云 中【有R】

剧情文 前文看合集 中间有R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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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心中有物,根之,源之,信之,死不惧。”

 

无数僧尼站在熊熊烈火中,手拿佛珠,低头诵经,他们定不会畏惧死去,而只会觉得佛祖自在心中,今生苦难结束,之后便堕入六道重活一遭罢了。何立曾反复与你诉说他如何厌弃宗教,抱怨教徒都是些虚伪吝啬之徒,可你很清楚,他并非是反对宗教占用税收,也非作呕于教徒的惺惺作态,他只是畏惧。

 

畏惧面对那些心中有物,胸怀磐石,没有软处,刀枪不入之人,更畏惧与那些人相比,内心空空如也的自己。

 

“大人心中无物,自是。”

 

“贪生怕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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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gm:寻常歌



03 心中有物

 

 

自那日起,坊间传闻仍说那相府总管而立之年过半,仍未婚娶,却在后面又多上了半句,因的是迷恋勾栏美人,常常出入城中最大的满春楼,每去不只为听曲看舞,必经夜。但至于为什么凭何立的身份,却赎不出个章台女来做偏房,非要顶着流言蜚语出入妓院,无人能说出个所以然。

 

相府行刑官的角色狠辣,深入人心,虽何立行事不遮掩,满春楼里也没人敢真的把你们二人的关系说出去,一年过去,你来青楼问诊,不算重症急症,大抵每月两三次,不太定时,可偏偏每次行动都躲不过何大人的眼线,据金美凤所说,那总管每次光临此地,总是在你行诊结束不久后,从未踩空过。

 

倒是奇事儿,不过想到那人是何立,便也没那么古怪。

 

“姑娘眼盲,为何学医?”

 

第二次见到何立,你虽预料上一面了会有后续,但本以为按那人性子会被狠狠记上一笔,打压挖苦好一阵儿,但没想到你推开房门将他请进屋,还没来得及开口客套几句,就被他笑的春光满面的模样给吓到了,他张口姑娘闭口姑娘,问了你许许多多往事旧闻,好像是要将你的底细摸个透彻。

 

“医者多胸怀天下,不分喜恶,有脱俗之境,小女分外向往。”

 

你只当他仍旧心有所疑,想要打探个虚实,便老老实实回应,将话说的滴水不漏,可接下来男人却似乎起了坏心思,开始一个劲儿追问你的眼睛受伤程度如何,现在视力可还能辨清细节,又问及你是否能看清他的面容。

 

无奈之下,你只好道声失礼,起身抬手,手指梳着他额头轮廓向下滑动,逐渐摸出轮廓骨相,又用指尖轻点脸部皮肤,画出眉眼形状,最后食指中指比在何立嘴唇中央左右抚弄,找出三庭五眼的距离,借助残存视力在脑内描摹出男人的具体模样,深鞠一躬,“真诚”夸奖。

 

“大人样貌,在您的年纪,极为出众。”

 

“您”的年纪。何立听到你诚心诚意的评价,不免眉头紧皱,一时间分不清你是否在刻意挖苦,只是望着眼前丫头,即使脸部有一半都被伤疤覆盖,但仍能看出眉眼的清澈,完好的半张脸皮肤光洁,嘴唇红润,确实是何立望而不得的桃李年华。

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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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在乱世,你从小便知凡事发生冥冥之中自有定数,上次与何立相遇,短刀抵至喉咙时,你一举一动并非在赌生死,而是真的无所畏惧,生然,死亦然,一切皆有命来作数,既有缘再会,便不能草草结束,这也是命中注定。

 

 

所以当何立突然抓住你的双手,推倒在床时,你望着视线里朦胧颀长的男人身影逐渐俯下向你逼近,只觉得:

 

时候到了。

 

还债的时候到了。

 

终于到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雪桃啊。”

 

他不用“姑娘”时,便会用这花名叫你,一个啊字拖得老长,如同长辈呼唤疼爱的晚辈,似乎下一秒就会说出语重心长的教导,但你却偏生拿他没辙,听到他唤你,只好乖乖坐到旁边伺候着,端茶倒水,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。

 

“你可知我入相府,一路擢升,有多少女子被送到屋中床榻,又有几人成功?”

 

你端着茶壶,听他突然这般自恋发言,不觉有点好笑,边将两个人的茶杯倒满,边随口应和“大抵是没有成功的吧”,毕竟你可实在想不到向来注重生活规律节奏的人,回到卧室,发现床上有个没穿衣服的女子,还能接受勾引的场面,估计何立只会冲着这个弄脏自己床铺的人大发雷霆吧。

 

嗯。比起询问有几人成功,倒不如问问有几人活着。

 

“你就真不好奇我为何会因你一人出入这满春楼吗?”

 

好奇?那难道不是您吗?你歪头细想,好似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思考的必要,必定你从见他第一面就知晓这是命里有时终须有,不需要特殊缘由,且要真这么说来,对于你这样一个长相家世皆平平无奇的女子,怕不是正因为您对我身上有的那一点两点摸不透的好奇才如此吧?

 

“因是大人......”

 

“肾虚?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记得之前何立曾玩笑般要求你替他把脉,看看身体状况如何,但你作为医者向来一板一眼,双指搭上男人手腕,闭眼细察,左右手的寸关尺皆反复确认,又在左手停留了颇长时间,再度睁开眼时,望着他饶有兴趣的期待面孔,眉头一皱,将结论严肃地告诉他。

 

“大人身体健康,只是比较之下,脾肾发虚,应是年纪到了,属正常,但还需细细调理。”

 

话音刚落,何立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得相当精彩,不过你看不明晰,听不到男人回应,只当他不相信,在医者良心道德的驱使下,只好继续开口补充。

 

“方才把脉右手关尺,发现命门也略显疲弱,想来平日您欢爱时总好折腾,也是因年纪问题,不能久持,因此才.......”

 

脾肾发虚?命门疲弱?不能久持?年纪到了???何立虽已过而立,但由于习武平日很少染患疾病,日常习惯作息也极其规律健康,接受府医检查时只会听得他们称赞状态极佳,如今倒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评价,尤其还是从和自己有过床笫之欢的女人口中说出,结合实际,更让人难以接受,倍感羞辱。

 

“你若如此误诊,本官可有话要说了。”

 

你只觉得话说一半便有东西径直捅入嘴中,直到深入喉咙触碰小舌,才意识到那是何立的两根手指,此刻在口腔中肆意舒展,将你的唇瓣强行扩张撬开,指尖轻捏起粉红小舌,绕着濡湿的舌尖打转,异物感的入侵极其不适,但数次了解之后,你深知何立做事,如若不为特殊情趣,极其讨厌被人打断阻拦,便也只好抬手握紧男人手腕,微微摇头,不敢用力阻止。

 

你平日里常半跪于床下薄毯,对着窗户投射的日光读书,而他会坐在床边,让你将手肘与头都搁置在他的大腿上,用手指插入你发丝细细掠过,好像抚弄一只昂贵的狸花猫,偶而还会拿出从府中带出,据说他原创的“刑具”,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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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夫不服气?没事。”

 

何立总是这样的人,对话语权和掌控权有接近癫狂的追求,哪怕行欢爱,也要时时确保自己绝对地支配一切。

 

“是不是误诊,咱们一试便知。”

 

窒息感让你眼角逐渐渗出些晶莹泪水,男人把手指骤然抽出,……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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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记得那是你第一次没用任何外物道具,却被折磨到“满目疮痍”,自然,你不肯承认误诊,只能说相比于何立其他过于优异的身体能力来说,脾肾“稍显”落后一丢丢罢了。

 

欢爱时你多次上气不接下气,想要拍打他肩膀说“何大人凡事适可而止”“岁月流逝不是人为可控,请您接受这个年纪。”但最后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。

 

想到这儿,你眯眼观察了一下何立的脸色,觉得不对劲,便立刻改口道。

 

“啊,非也,我知晓了,原是大人——”

 

不爱高官贵女,不喜青楼艳丽,偏爱你这么个毁容盲眼,表情冷漠,举止无趣的医馆女,那答案必然只有一个。

 

“喜好犯贱吧。”

 

 

 

 

何立确是不知为何你总是学不乖,每每出言不逊,都弄不清你究竟算刻意还是无心,只是时间流逝,他似乎已经放弃了对你身世的疑惑,面对你“小女子漂泊零落,既无来处,也无归处”这样含混不清的回答,也只是执扇抵住下巴,稍作思索后便不再继续追问,似乎真只把你当做一个普通的过路人。

 

不管这算作好事还是坏事,你的日子照旧要过,每日读书,制药,看病,开方子,断断续续地与何立在三楼客房中相会,交谈,饮茶,弹唱,再拉起帘子,在“寻常日子”里做一些“寻常事”。

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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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没有说话,只是毫不犹豫,听到你遏制不住的痛呼声也不曾停下,就像他处理一件相府事务,要准确,干脆,利落,还要尽心尽力,照顾周全,务必令人满意——何立在各种事上都是个无师自通的聪明人。

 

或许只有一个方面例外吧。

 

 

 

“姑娘还记得那日你我初次见面,说过的话吗?”

 

“近日我细思量,却仍旧不解何为‘惧生,不惧死’。”

 

今年桃花盛开,何立来时,却是隔了整整一月,你听闻宰相府秦桧明日或要出发秋陵渡进行宋金和谈,想来身为相府总管,里里外外要忙的事定然诸多,这才空缺一月时间未曾相见,只是再度碰面,你瞧见男人,却难得从他身上看出了些许迷惘与失措。

 

你虽不太了解朝政之事,却也明白所谓伴君如伴虎,何立无疑是聪明人,但无奈那秦桧更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,身处高位,自不会将低等性命当做什么宝贝,若为自保,就算是妻儿都可当做祭旗,更遑论这些所谓身边的“左膀右臂”,本就各怀鬼胎,如若“忠义”二字算作玩笑话,秦桧的“信任”便如同天方夜谭。

 

既然他如此问道,想必是时局不太乐观,政治上的事儿,无非是站队站哪边,就为哪边干活,同时保全自己,自古墙头草都没有好下场,难不成总管大人入相府多年,今日终察觉入错队伍,心生疑虑?

 

“大人可知‘三武灭佛’?”

 

你照常替他搬好座位,摆好茶具,边沏茶边悠悠询问。

 

佛教讲求轮回之理,此世受苦,彼世享福,自传入中原以来迅速流传,教徒不断增加,为积功德,不少富商出钱修寺,庙堂与出家修行者的数量越来越多,引得朝廷不满,于是从北魏太武帝意外屠杀僧人开始,周武帝,唐武宗纷纷烧毁寺庙佛经,推倒佛像,勒令僧人还俗,坚守信仰者,全部杀无赦。

 

你虽不是佛教徒,不喜苦修,却颇为欣赏修行者隔绝尘世,不断向内求索的生活态度,人活一世,总要被种种宿命因果纠缠,若砍不断,便只会冥冥之中被红线牵引向前,自取灭亡,所谓生为死,死为生,因此你惧生,惧孽缘,惧相聚,惧断舍,惧散席,惧回忆,惧牵挂.......却不惧死。

 

但何立恐怕无法理解。

 

 

“大人觉得,那四千六百所寺庙,十六万五百的僧尼,面对官兵火把,碎裂佛像,会作何感想?”

 

何立坐在桌前,手中折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,只是看着你,偶尔点头,并未有作答意思。

 

 

“心中有物,根之,源之,信之,死不惧。”

 

无数僧尼站在熊熊烈火中,手拿佛珠,低头诵经,他们定不会畏惧死去,而只会觉得佛祖自在心中,今生苦难结束,之后便堕入六道重活一遭罢了。何立曾反复与你诉说他如何厌弃宗教,抱怨教徒都是些虚伪吝啬之徒,可你很清楚,他并非是反对宗教占用税收,也非作呕于教徒的惺惺作态,他只是畏惧。

 

畏惧面对那些心中有物,胸怀磐石,没有软处,刀枪不入之人,更畏惧与那些人相比,内心空空如也的自己。

 

“大人心中无物,自是。”

 

“贪生怕死。”

 

你将茶壶举起,在手中轻轻晃上三圈,倒出泡好后的桃花茶,热气化作白雾,自二人之间袅袅升起,你抬手轻挽发丝,将其捋到耳后,主动露出那带有伤疤的半张脸,完全失明的玻璃珠般白色瞳孔就这么直直注视着坐在对面的何立,即使看不见,你也能听到男人胸腔中逐渐加速的心跳,以及点燃后愈来愈烈的不满情绪。

 

“有朝一日,定会.......”

 

凭空炸响一声“啪”,是何立,脸上不如往常带着潇洒从容的笑,而是眉头紧皱,执扇重重敲击桌面,直截了当地示意你闭嘴,抬起眼来,里面写着明晃晃的警告与威胁。

 

 

“雪桃姑娘好生厉害。”

 

扇面停于桌面几秒,宁静空气中弥漫危险,你端坐对面,一声不吭,却也没有低头回避,随着何立再度抬手,眼底凶狠便皆已收起,转而将一条腿盘坐翘起,举桌面茶杯,张口阴阳怪气,字字充满反讥味道。

 

“我怎不知,学医还能看懂人心?”

 

这人看似大度实则小气,想来初次见面时你与他说的“大人不能看懂人心”还记到现在。你倒是没有慌张,只管老老实实回答。

 

“医者医身,医不了心。”

 

纵使说为医胸怀天下,来访染疾者皆是病患,一概而论,不可区别对待,你读医学医十年有余,行医二载,坚守医师底则,亲眼所见自己所救治的,起死回生,无不夸赞于你的妙手回春,却转而回头就继续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,更有甚者,杀人放火。

 

当你听闻那一年前身负数箭奄奄一息倒于你门口的男子,近日来竟因为娈奸幼童锒铛入狱,难免有所动容。

 

医术伟大,却解不了人心,面对人间无数心中空洞行尸走肉,你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——生者总是比死者更可怖。

 

“说大人心中无物,只随口胡诌,若让我替您医治,小女无能为力。”

 

语毕,你也端起面前茶杯,捧到嘴边浅啜一口,难得的没有再给何立半分面子。

 

 

“总觉得你今日,甚是无礼啊。”

 

今日你行径确与往时不同,何立一句,你便回怼两句,不似一年来营造的温顺如水,无问世事,不作评价的淡漠形象,也难怪他会惊奇质疑。

 

你知晓,自这月开头,久久不见男人,心中便总隐隐烦躁,深觉不久之后必定会发生大事,一件足以动摇你至今为止秉持的,顺水推舟随遇而安生活之大事。

 

偶尔梦中惊起,想要为何立提醒一二,但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人心难改,费劲口舌也不过激起怒火,面对他如此质问,体内一阵无力感上涌,有些喘不上气。

 

“大人想听,我便说,如今又怪上民女不成?”

 

你皱眉,语气铿铿硬挺,但随之闭双眼,压回脾气,起身向何立深深欠身低头行李,紧闭嘴巴不再多说一句。

 

今日所作所为并不在你计划当中,些许纠结矛盾积压于胸,疼闷的厉害,你用上齿咬住下唇,局促难安,想了又想,还是放不下心,但一抬头间,坐于桌前的男人却只是浅浅瞥你一眼,起身收扇,已向门外走去。

 

“您这就要走了吗。”

 

放大音量出声,抛出的句子在空荡小屋内碰撞回响,何立走至门口,脚步微顿,你跌跌撞撞,起身大步向着视线中模糊身影摸索走去,中间还差点被凳子绊倒在地,向前长长伸手,碰到男人后背,用上了点力气扳住双肩,想让他转过身来。

 

何立虽心有不愿,但见你这般努力模样,终还是轻叹一口,顺从地扭回身子。

 

“大人拿好。”

 

你从自己腰间衣带里掏出一块银光闪闪的圆牌,只有约莫不到半个巴掌大小,前无花纹,十分光洁,背后却刻了字,他没有看清那是什么,发现这是精钢制成,偏头看向屋角黄木妆奁柜,上面檀香支架本来供放烟斗的地方空空如也,心下了然。

 

融烟斗,铸腰佩,这是要诀别,还是送行。

 

“若有缘再相见,”

 

不由分说,你拉开男人胸前官服交叉衣襟,把圆牌放进左胸外衣之中,抬眼凝视,后退半步,屈膝行礼。

 

“就请让我教您,何为心中有物吧。”

 

何立看你做完这一套动作,没有出声呵斥,也没有动手阻止,只是站在门口,眼睛定定望着你,从上而下打量,一如当日初次见面时那般目光如炬,钉在脸上,却少了满心疑惑,只剩下冷清和眼底些许道不明的惆怅,但何立毕竟还是那个相府总管何大人,衣袖一挥,回复平日轻蔑模样,垂下眼皮,面容淡漠,径直转身离去。

 

“本官,不需要。”

 

 

 

 

04 不敢医心

 

 

何立偶听戏曲,常听说人生如戏,他倒不信,自己埋头相府上下大大小小事务,周围人无非一个奸相,一个草包,一介鲁莽武夫,最近好像还新提拔上一个年轻副将,英俊冷漠,杀伐果断得很,无数将士,除了秦桧,大抵都一眼能看穿,整日陪伴那老狐狸,战战兢兢,生活无趣,哪来如戏一说。

 

直到今日,宰相说临行前一时辰要寻得证物,何立作为总管可是发现了,原来身边人看上去不过普普通通的下人和武夫,实际内心戏瘾竟如此之大,演的好一出瞒天过海。

 

他身居上位,看着他们之间互相勾心斗角,不觉有些好笑可悲,中间自己扮演角色,变了几波戏法,他们便乖乖全部交代。

 

 

 

 

舞姬,马夫,效用兵,诡刃拔出瞬间便知道只能认输,为何偏偏是对得某人不起作用呢?

 

“大人心中无物,自是贪生怕死。”

 

“有朝一日,定会.....”

 

 

 

定会如何呢?何立带瑶琴入柴房,坐在柴垛旁车座上,看着眼前好一出生离死别,情人反目的戏码,只觉心生无趣,冷不丁突然想起昨日里与你相会,你一反常态信誓旦旦向他说出的那些话。

 

虽当日甩袖而起,但不得不承认,你说的着实有理,他何立到底也不过普通人,贪生怕死,人之常情。

 

今日凌晨知晓信件存在,哪怕秦桧暂时不动他,也只是表面功夫,秋陵渡后必定会找机会处理他,若是如今不拿捏住把柄,自己辛苦攀登到此地位,岂不全然白费?

 

眼前二人哭哭啼啼,惹得他好生烦躁,总是不自觉想起你着了伤疤的脸,忍不住起身催促。

 

“红的蓝的你到底要选哪.....”

 

熟悉的皮肉绽开,刀刃刺入的声音,陌生的却是胸口处血液翻滚而出,疼痛麻木后知后觉,渐渐爬遍全身,他尽力拔刀反向切开艺妓脖颈,却不知女子哪里来的如此力气,竟举刀又刺入左腹,临了扑到何立身上,女妓脖颈被划开命脉,血涌入注,可仍死死握刀不放,在失去神志之前,他看到了女人双眼。

 

灵动,闪光,凶狠,看不出一丝悔恨和对死的惶恐,反倒映出他震惊的面容。

 

“大人果真...两眼空空。”何谓空,何谓不空。

 

“心中有物,根之,源之,信之,死不惧。”原是说现在,他终于死在“心中有物”的人手中。

 

“有朝一日,定会——”

 

体内鲜血不停外涌,带走了所有热度与力气,何立瞪起双眼,倒在门框,看到了狭窄甬道之上,凌晨幽蓝的苍穹,澄澈透明,万里无云,只有风吹拂过面庞,仍旧是温暖和熙,带来春之馨香。

 

相府石墙石瓦,暗流涌动,只有金戈没有生机,何立一度以为这是最适合自己的地方,可阖眼之前,他突然很想看看桃花。

 

 

 

 

江南桃花三月红。

 

 

仿佛做了一场懵懂大梦,梦到回故乡,平江府桃花坞。何立站在别院,捧着一本《周礼》看的昏昏欲睡,与大部分快及弱冠年的同龄人一样,他读私塾写策论,锁寒窗苦读十年,马上就要进京科考。

 

眼皮马上就要抬不起来,脑袋却被东西重击,疼痛感生生传来,让他顿时神清气爽,龇牙咧嘴捂着后脑,转过身去,却发现别院墙头上有个少女,骑在隔院一棵大桃树上,头发披肩未绾,手里抓着从树枝上捧起的雪球,笑的璀璨。

 

“你又在念书?好生无趣,不如来同我打雪仗。”

 

江南温暖,一月下雪属实罕见,家里人都说今年奇事频发,科举定能高中,但这显然对年方二九的少女没什么吸引力,长这么大,遇到大雪她还是头一遭,看着窗外院中,那棵粗大桃树上已覆盖厚厚一层白色,心中难掩激动兴奋,到了午后,阳光正好,便熟练地架梯爬树,去和隔壁家自小的玩伴搭话。

 

“我说过我要科考了。”

 

何立自小是家中独苗,被托以厚望,日夜学业繁重,不太与人交涉,本就天生淡漠,长此以往,更是变得无比冷清,对人对事,不管是谁,都一副不咸不淡,拒人千里的模样,如此自是不讨同龄人喜欢,便一直没个知心朋友。

 

除了隔壁一个烦透了的丫头片子。不管拒绝她多少次都总是会爬墙头邀请自己,被家里人发现后就会被揪回去好一顿训斥,但仍死性不改,已经及笄,却还喜欢披着头发,总觉得自己还是小孩。

 

“你下来,我有东西给你。”

 

与她算是半个青梅竹马,今年他进京科考,不知还能否再回平江,想来这丫头整日疯癫,没心没肺,似乎也没多少交好,也许是放心不下,又也许是那独占欲在作祟,前几日他曾在自家别院拾到一枝掉落的桃树枝杈,并非枯萎,成色不错,应是被大雪压断。

 

“这是什么,黑乎乎的,好丑。”

 

女孩儿手里捧着那支你打磨好的桃木簪子,虽你已尽力,但还是有些粗糙,表面勉强光滑,没有花纹,只在中间竖着刻上一行十字的诗句,她举起来左看右看,表情嫌弃,但还是听话地将它挽到头上。

 

“木材易损耗,多戴自然磨平。”

 

何立知道她大抵看不太懂那些句子,也不纠结,送完簪子后又捧起书,随口敷衍起来。

 

“这么丑的东西,你还想让我戴几年?”

 

几年?男人听到她故作娇嗔,拿书动作稍稍僵硬了一刹,目光侧移,停留在女孩儿白皙的脸上,看清那因玩雪而在鼻尖脸颊处晕上的浅红,嘴巴微张,似乎想要说些什么,但终是咬唇抿紧,只留下三个冷冰冰的字。

 

“不知道。”

 

 

 

之后,何立好似在梦境中,又骤然深处黑暗,身体僵直动弹不得,只能随波逐流,沉浮不断,不知过了多久,前方仿佛出现了一个光点,慢慢地向这边蔓延扩大,手指和腿脚也变得有了知觉,可以微微活动。

 

鼻尖耸动,他闻到些许熟悉的呛人味道,然后犹如同噩梦中猛然惊醒,睁开双眼张大嘴巴,疯狂喘息着。

 

 

“您醒了。”

 

一女子声音在头顶响起,冷清淡漠,似在哪里听过。何立想要活动身体,可无奈腹部疼痛厉害,只能勉强扭头观察四周。

 

发现这里似乎是一处普通客房,四面白墙,只有一窗,窗下几盆朴素的盆栽和字画,正对面便是他,正躺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卧榻上,床尾红泥火炉上煮着瓦罐,咕嘟作响,从中飘出苦涩的药材味道。

 

说话的女子身着白衣,及腰长发披肩,宛若黑色瀑布流淌,坐在窗下靠垫,举着一根纤长的乌木烟斗,放在嘴边,深吸一口,伴随呛人烟草气息涌出,吐出团团朦胧白雾,听到床上传来窸窸窣窣,知晓何立应该醒来,便偏过头来和陷入茫然的人简单解释。

 

“大人身中三刀,左胸心窝处最为致命,却被异物阻挡,刀尖只刺入皮肉,未伤及内脏。”

 

说罢,你将手中握着的精钢薄片扔到桌面,圆牌中央破开一小洞,四周沾染已经干涸的黑红色血迹,出发秋陵渡之前放到男人胸口的腰佩,倒是在这种时候立了大功。

 

相府虽然守卫严密,但你却阴差阳错跟那里的仵作是熟识,秦桧身边人死了又换,就像换茬的庄稼,对于已死之人自不会太在意,以家乡旧识的身份讨要一具“尸体”并不算难事,检查伤口时何立已停止呼吸,但你却并没看到致命伤,血液流淌半途似是被强行阻断,想来他这般贪生之人,习武时必定练过如何假死。

 

你解穴,手指放于鼻尖,果然感受到一丝微弱气流传过,便将其带回医馆,包扎伤口,细心调理,静待他的醒来。

 

 

 

“你究竟是....”

 

何立心中充满困惑,挣扎着强撑身体,让自己半卧于塌,努力地向前伸手,想要去勾来桌面上的银色圆牌查看,但话还没说完,就被你正色打断。

 

“大人可还记得,”

 

你又吐出一口白雾,隔着一室,半眯眼睛细细打量男人脸上不解表情,将那四个字缓缓道出。

 

“江南颜氏。”

 

 

 

一道晴天霹雳凭空炸响屋内。何立动作停在半空,然后自手指尖开始微微发颤,渐渐整个身体都开始寒战,将胳膊缩回后,只剩下失神落魄的神态,和满脸的惊慌失措,好像终是回忆起了什么被掩埋深处的真相,张开嘴呼吸愈发急促,心中疼痛阵阵折磨,他抬头,再度望向你,写满了不敢相信。

 

 

 

“平江府似有一户人家,窝藏岳飞同党,你近日抽空,速去处理了吧。”

 

十年前何立的科考极其顺利,走官途已是板上钉钉,只是当时朝廷上兵分两派,党争严重,新官上任,人才面临选择在所难免,当时他面对满朝文武对于议战还是议和争吵不休,内心只觉吵闹,直到那日有幸面见圣上,在旁边见到当今大宋宰相,传闻中的卖国奸臣秦桧,只一眼,何立便确定了。

 

他是会赢的那一个。虽然最后他会败的很惨,但这次党争,他会赢。

 

何立向来只走最稳的一步棋,于是无多犹豫,进入了相府。

 

他有意晋升,一直在等待时机,可机会到来比想象中要漫长,四年过去,宰相似乎终于想到府中有个来自平江的谋臣,便把这清除党羽的重任交给了何立,自他选择站于秦桧一侧,便不在乎世人如何评论,更无论那个没有多少感情的故乡,何立欣然接受,领命同府兵统领一起前去江南。

 

自然,世事弄人,在军队浩浩荡荡到达平江府,又根据线人指示到了桃花坞时,何立才终于察觉有地方不对劲。

 

“走狗。”

 

眼前女子长大成熟,不再是当年爬树玩雪的及笄少女,但何立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头上挽着的簪子,澄黄桃木,做工粗糙,表面无花纹雕饰,与身上大小姐般华丽衣装形成鲜明对比,此刻怒气冲冲站在门前,伸展胳膊拦住军队,冲着领头的禁军统领啐了一口,破口大骂。

 

何立与她对视,但好像并没有被认出,心中霎时涌上千万种情绪,但当女子拔出刀直直砍向统领时,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,先是用肩膀接了匕首,又掏出腰间尖刃插入对方胸口,由于心有犹豫,没有一刀致命,她瞪大眼睛,灵动双眸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。

 

也许是分辨出了何立,也许只是被疼痛折磨,在被后方禁军压倒在地时,他看到了女子脸上两滴流淌而出的泪水。

 

“封屋,放火吧。”

 

他不知道自己如何下了这样的命令,只是听着屋内哭天喊地的悲恸,背着手走开了,那日桃花坞火光滔天,何立如行尸走肉般站在远处,遥望这一切发生,麻木地摆不出任何表情。

 

事后他派人去屋里寻人,勒令如果找到烧焦的木材也要上交。

 

但什么也没有。

 

何立只收获了擢升的官位,和一具烧焦的动人尸体。

 

 

“颜云。”他张开嘴,喃喃说出了那个名字。

 

 

“大人擅忘啊,如此甚好。”

 

你看着男人落魄表情,知道他直到今日才刚刚想起这般往事,便放下手中烟斗,起身踱步,走到床边,再度拾起桌上腰佩,放于掌心仔细摩挲上面雕刻的几个字,递给何立。

 

“毕竟大人与家姐相识时,小女不过金钗之年。”

 

平江府桃花坞,有户开医馆的颜氏,家中无子,独有两朵金花,大女儿颜云生性活泼好动,发育晚熟,美貌惊人,惹人喜爱,小女儿年幼十岁,姊妹性格截然相反,自小不爱说话,极少见人,好躲于姐姐身后偷偷观察,头脑聪明却孤僻,不喜热闹。

 

家里长辈都喜爱阿姐,你并不吃惊,毕竟就连你,也常常会被挨骂后给自己偷糖果来吃的阿姐逗笑。

 

隔壁何家有独子何立,与颜云青梅竹马,从你记事起便常常见二人在一起玩闹。

 

直到有一年三月,窗外桃花开的正盛,阿姐却没有一如往常带着你出去拾花瓣,而是愁眉苦脸地趴在窗前茶几,郁闷遥望桃树上的粉嫩美丽,扭头让你帮她看看一根做工粗糙的簪子。

 

上面有十字诗文,五字一顿,阿姐想让你告诉她这究竟有何寓意。

 

 

 

原来何立进京科考高中,不再回来,顺带也把颜云的思绪一并取走了。

 

“十年前的平江,我在门后有瞧见您。”站在凶神恶煞的府兵当中,唯有一人面对中刀阿姐面露惊恐,几近落荒而逃,实在太过明显。

 

后来屋门被封,大火连天,爹娘被用粗麻绳捆绑住,你躲在床下逃过一劫,在阿娘的催促下带上了些金银,从密道出逃,只是火势汹涌,饶是你也无法全身而退,半路火舌烧身,毁了半张脸,也瞎了一只眼睛。

 

你看着何立,缓缓举起手中烟斗,指尖点到烟杆上,顺着刻画纹路向下滑动,虽然时光荏苒,你却还能辨认出每一个字的笔画,一切都宛如那年三月,阿姐将簪子交给你时那般清晰。

 

“何故”

 

“立”

 

“江南,”

 

 

 

还记得之前何立曾问过你这烟斗来历,为何做工如此奇特,杆子竟是一段乌木,外表黢黑,就像是——

 

被火烤过。

 

如今男人身子颤抖,翻起那圆牌背面,看清了上面的雕刻文字,表情呆滞,陷入长久的沉默和挣扎,然后抬起双手紧紧捂住面部,好像是要遮掩住汹涌泄出的痛苦悲哀。

 

上面笔锋顿挫,只有短短五个字,却占满整个腰佩。

 

 

【雪尽】

 

【桃花开】

 

 

所以名为雪桃,所以弹奏蝶恋花,所以面对他时不好奇,所以从来只顺从不多评价,所以才明白何立的空荡,可悲,心中无物。

 

“我不曾怨恨您,从幼时初次见面,我便在您身上看到了自己。”

 

当时何立还只是十五岁少年,因聪慧过人而常被街头巷尾所称道,年幼的你远远望见他,经常见到那人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,和大人长辈有来有往,交谈甚欢,只是一背过身,面上表情便会尽数消失,像是个可以随带随摘的人皮面具。

 

可就是这样的他,却在和阿姐相处时,往往能露出真挚笑容,本来空洞的双眼也会闪烁熠熠光辉。

 

就和你一样,他也倾慕依赖阿姐,毕竟乏情之人总是向往多爱之人。

 

 

 

 

后来世人皆说相府总管何立,对大宋宰相秦桧忠心耿耿,独我不信,只觉可笑。

 

你前进几步,坐到床边,烟斗被重新塞入口中,轻撩发丝,用那只还能看清的眼睛打量着他的脸,胳膊抬起靠近,何立面露惊色,欲向后躲,你却只是伸到他侧腕处细细把脉。

 

 

 

“大人您这里,不爱,不恨。”

 

脉搏并无异像,你抬眼注视,手掌顺着胳膊向上游走,直到触碰平坦精壮的胸膛,那里有被一圈圈缠绕包扎好的心窝伤口,你指尖轻点,说的轻巧利落。

 

“两眼空空,只装着自己。”

 

如此这般,也同我一样。

 

 

 

何立眉头紧锁,却仍旧不明白事已至此,你为何又要将他救回,难道只为将这些话一板一眼告知,好让这位罪大恶极之人死的明白?

 

“你不杀我?”

 

“说了不怨,就是不怨,”你手臂一撑将身体挪动几分,就这样后仰轻靠在何立怀中,张嘴吐出一缕烟雾,转眼消散于眼前,想来这人定是好奇你设计重重计谋,特意从平江追到眼前,甚至不惜委身狭小医馆,被当做青楼妓女,与他相识相知,究竟意之为何。

 

 

 

但其实你的想法从来没有那么复杂。

 

“我只是想见证大人的一生。”

 

 

 

见证这样的何立,偏远出身,科举高中,投身奸臣一派,刺青梅,烧故乡,行酷刑,杀无数,草芥人命,虚伪度日,披着一层人皮,内里空荡,伶俐聪明,机关算尽,终是毁于一旦,死在了最讨厌一类人的手里——如此半生已去,你再度出手治疗,看看离了相府总管大人的身份,他还要如何过活接下来的人生。

 

你深知,如若没有十年前那场大火,从小缺乏情感与同理心的小女儿,必定会走上与何立相同的道路,只是阿姐死去,爹娘离去,经历生死一线,你才忽的明白,抛去外在一切,人心才是世上最宝贵之物,从此你心生悲悯,继承父业,学医治人。

 

只是偶尔看到从家中带出的,阿姐头上的刻字桃木簪,心中便会一阵悸动,想到过去有一个与自己那般相似的人,现在到底过的如何。

 

 

“我想知道大人心悦牵挂,究竟是眷恋于我,还是家姐的影子。”

 

“也想了解大人看着我,究竟倒映出的是我的脸,还是过去的孽。”

 

 

话已言毕,男人没有半分回应,你只管靠在何立怀中自顾自地说,好似也不需要任何答案,起身拿着烟斗向门外走去,想到后院做你日常的采药工作,只是脚步刚挪动两下,身后便传来呼唤。

 

“雪桃。”

 

你没有理会,只继续从门口取下斗笠和披肩,何立似乎很是急迫,低头沉思,终于喊出那个被尘封已久的姓名。

 

“颜烟!”

 

你停下脚步,扭头看去,何立张嘴,好像要问出些什么,但你却从腰间抽出一物抛给了他,脸上挂起微笑,发出长长一声打断。

 

“哎——”

 

何立愣愣接过,发现那竟是自己的折扇,呆滞抬头,你已走出门外,只留悠悠一句。

 

“医者只医身,不医心。”

 

大人您的心结,怕是我解不了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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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前写到这儿,想看看大家还要不要后续,后续应该就是疯狂开车的番外云云的吧,想看的话请留言支持一下吧 谢谢!【滑跪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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